第71章 雷诺的葬礼（上）

　　十二月初。
　　一场暴雪过后，寒冰湾的冰面彻底凝固成坚冰。
　　叮叮叮……
　　熊北湾中，两个熊孩子离开岸边码头，走上了冰面，手里各自拎着一把生锈的钝铁剑，一路在冰面拖行，发出叮叮叮的刺耳难听声音。
　　他们手中，除了锈剑，还抓着散发奇特味道的白色石楠花。
　　一路沉默。
　　待走到海中央时，两个熊孩子用生锈铁剑掘开冰面凹坑，随后将石楠花丢入其中。
　　“雷诺大人，愿您在雪白的冰面下安息。”一个孩子将锈剑杵在冰面上，双手合十祷告起来。
　　“愿您在蓝色的冰面下安息，暴熊雷诺，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强大！”另一个熊孩子也祷告起来。
　　雷诺纵然有残暴暴熊之名，但毕竟曾经也是熊北湾的英雄。
　　两个熊孩子听到最近的传闻中，雷诺在两個月前，被鲨鱼咬死的消息，便有了为雷诺祈祷，祭奠安魂的心思。
　　冰坑中，两捧石楠花随着寒风摇曳。
　　冬天实在是没什么花朵盛开。
　　怪味的石楠花成了两孩子唯一的选择。
　　“雪白的冰面成为棺材，真有诗意。”
　　“白色？冰面明明是蓝色的，因为大海是蓝色的，你不要胡说！”
　　“冰是白色的，跟大海有什么关系？”
　　两个熊孩子刚才还好好的，此刻却因为冰的颜色吵了起来。
　　两人越吵越凶，最后抄起了地上的锈剑，互相朝着对方劈头盖脸的砍了起来。
　　叮叮当当！
　　剑影纷飞的大海中央火星四溅。
　　熊岛的熊孩子向来暴躁，为了一点小事情竟然拼个你死我活，这种狂躁会一直持续到成年。
　　过了十六岁，性格就会收敛很多，伴随着年岁增长，熊民们的性格会走向沉默寡言或是背后大嘴巴的两种极端。
　　雷诺的年纪，也差不多卡在这种狂躁性格，缓缓转成内敛的年龄节点上。
　　隆隆隆！
　　就在两个熊孩子为了颜色之争，打得不可开交时。
　　远处的冰面，传来了剧烈震荡。
　　风雪之中，一道道黑色的人影，从远处冰面上疾冲而来。
　　此时，寒冰湾已被寒冷冰封。
　　海盗不再是威胁。
　　但往往这时候，饥肠辘辘的野人们，会踏着冰面，从冰封海岸杀向熊岛，烧杀掳掠，抢夺一切。
　　“野人！野人来了！”
　　熊孩子们停止打斗，待看清了靠近的那些黑影之后，立刻提起手中锈剑，做起了一个迎战姿势。
　　昂首屹立！
　　熊民绝不后退！
　　“死吧！”
　　一个冲在最前方的野人，手持长刀，从风雪中冲出，狠狠一刀砍向了就近那熊孩子的脑袋。
　　野人杀戮起来，可没有仁慈可言，哪怕面对十来岁的小孩，哪怕小孩子手里的剑锈迹斑斑，毫无威胁。
　　但野人眼中，这些小孩都是敌人，甚至是……食物！
　　“我不怕你！”暴怒中的熊孩子，也挥起锈剑，砍向了面前身材高大的野人。
　　噗嗤！
　　野人脖子一歪，扑通一声倒在地上，鲜血喷洒了那熊孩子一脸。
　　熊孩子眯着眼睛，看向脚下，骇然发现身前的野人不知何时，脖子上插了一根绿油油的不知名植物。
　　大动脉划破，鲜血像是喷泉一样滋在他的小脸上。
　　这种叫竹子的东西，熊孩子从未在熊岛见过，所以并不认识。
　　“我还以为是我砍死了他！”熊孩子低声呢喃。
　　“会有这么一天的。”雷诺的声音，在他身旁响起。
　　熊孩子扭头。
　　风雪之中，一个绿色的庞大生物，正向这边移动。
　　绿色怪物全身芭蕉叶，脑袋也戴着芭蕉帽，面罩口罩也是叶子，看上去通体绿油油的高大怪人，正踩着竹子制作而成的滑冰鞋，向着自己缓缓滑来。
　　“剑借我用一下。”雷诺靠近之后，摸了摸熊孩子的脑袋。
　　“给你，绿精灵。”熊孩子腼腆一笑，递出手中的锈剑。
　　“我还有个同伴，他也需要一把剑。”雷诺又看向了另一个熊孩子。
　　“好的，蓝精灵。”另一个熊孩子也将自己的锈剑递给雷诺。
　　抓着两把锈剑，雷诺缓缓转身，双脚踏着竹制滑雪板，有条不紊进入了风雪之中，冲向了那些踩着沉重步伐，正冲向熊北湾的野人们。
　　在两个孩子的视线中。
　　在那身材巨大的“绿精灵”离开之后，又有一个小个子“绿精灵”出现，同样踩着滑雪板。
　　他们并肩而立，手里抓着锈剑。
　　他们悍勇无畏，迎击风雪中十几个野人。
　　黑影纷乱。
　　惨叫声在海中央的风雪中响起。
　　人影模糊，远远的看不清，但却能从轮廓看出，那些野人正在一个个迅速倒在地上。
　　当最后一声惨叫响起时。
　　天地万籁俱寂。
　　风雪中，唯有两个模样古怪的人还站立冰面。
　　“迪克，你这个路痴！这里明明是熊北湾吧？你看看那码头冰面下，是不是有一艘捕鲸船沉了一半，还有桅杆露在外面！不就是我们之前夺回来的那艘船？”雷诺的怒声在风雪中响起。
　　“都怪之前憋气，把我脑子憋坏了，否则我一定认识路！大人，不要慌乱，我们继续赶路。”迪克比雷诺镇定多了。
　　“还赶路？我们继续这样乱走的话，说不准能走到冰封大陆去吧？！”雷诺有些怀疑。
　　“沿着海岸线走总没错。”迪克笃定道。
　　风雪中，两个绿油油的怪人吵吵嚷嚷离去，最终消失在了熊孩子视线中。
　　“伟大的蓝精灵。”一个孩子双手合十，向着雷诺离去的方向祈祷。
　　“那明明是绿色！”另一个熊孩子怒道。
　　“胡说！分明是蓝色！”
　　两个熊孩子又因为颜色吵了起来，最终在海中央挥舞拳头，扭打成一团。
　　从这一天开始。
　　熊北湾流传起了蓝精灵、绿精灵击败野人，救下孩子的传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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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熊东谷。
　　巨熊神像前。
　　空地上，高高的木架，已经垒起了五米高的木柴。
　　最上方，雷诺亲自打造的挡风床，静静躺在木柴顶端。
　　显然，这是一场火葬。
　　“宿命，这都是宿命啊！”汤姆双腿跪地，捶胸顿足，仰天长啸。
　　看着雷诺曾经为他打造的挡风床，现在成了雷诺自己的棺材，汤姆泪水禁不住流出，一种宿命感油然而生。
　　一开始雷诺失踪，汤姆坚信那位少年肥胖领主命很硬，绝不会轻易死亡，苦苦带人找了十天。
　　其间，他也偷偷哭了一场。
　　但始终找寻无果，弟弟和雷诺都没有下落。
　　后来，他又前往了熊南港，寻找增援，搜救人数一度增加到了上千人。
　　冬日无事，熊岛所有佃农都被代理伯爵梅姬派来，在森林中寻找雷诺和迪克。
　　但两人尸骨无存，杳无音讯。
　　仿佛无声无息间，被整座熊岛吞没。
　　伤心欲绝了一阵后，汤姆重拾信心，开始把精力放在雷诺曾经每日挂在嘴边的熊东谷建设工作上。
　　劳累的工作，能让汤姆短暂忘记痛苦。
　　渐渐的……
　　雷诺仿佛被人遗忘。
　　但就在前几天。
　　不甘心的黛西，拖着受伤的身体，苦苦找了一个多月后，从森林里捡回来了一只冰封的胖子。
　　胖子面容五官模糊，全身冰封，皮肤冻得一片紫黑。
　　身高一米八左右。
　　看上去不像雷诺。
　　代理伯爵梅姬闻讯赶来，请来了熊堡、熊北湾的两名老学士，亲自鉴定。
　　经两位学士判断——这就是雷诺的尸体！
　　因为冰封，所以庞大的身躯冻得有些萎缩，身体缩小，这是正常现象。
　　两个学士都这么说了。
　　其他人，只能接受现实。
　　雷诺已死的消息被证实！
　　黛西被惊得昏了过去。
　　梅姬也是当场一个踉跄摔倒，不小心撞破了脑袋，现在还在昏迷。
　　所有人都小觑了，雷诺在这位女伯爵心中的地位。
　　熊东谷的熊民们每日以泪洗面。
　　被雷诺俘虏的海盗们听到这消息，纷纷鼓掌呐喊。
　　“他死啦！”
　　“他死啦！”
　　“嘿嘿嚯！”
　　“嚯嚯嘿！”
　　新挖掘的地窖中，关押着雷诺的俘虏。
　　当雷诺的死讯传来，以弗朗斯为首，海盗们每日欢声笑语，载歌载舞，蹦蹦跳跳。
　　偶尔那十三个贵族少年会进去毒打他们一顿。
　　但不用一会儿，那群海盗又开始跳起了舞蹈。
　　人有百态。
　　人一多，熊东谷没人镇场子，就有些躁乱。
　　这不。
　　正当汤姆悲痛欲绝时。
　　一群山林人怒冲冲的来到了熊东谷，他们一路势如破竹，冲到了火葬仪式上。
　　为首的是一个山林族年轻少女，她一脸怒意，手持长矛，直接爬上了五米高的木柴堆，站在了棺材上。
　　“雷诺是我的丈夫！我必须带他回去天葬！火葬是对逝者的羞辱，否则他的灵魂将永不安宁！”山林女孩手提长矛，指着周围的熊民们，最后矛尖落在了下方的汤姆头顶。
　　天葬？
　　听说山林人让老鹰啃食死者的尸体！
　　“山林人，休想带走雷诺大人的尸体！”汤姆转悲为怒，愤然摸了摸腰间，却发现自己并未佩剑。
　　但下一刹那。
　　轰隆一声。
　　雷诺的木材工坊大门，被黛西一脚踢倒在地。
　　灰尘扑扑间，黛西握着长爪，眸子布满血丝，提剑指向棺材上的山林少女道：“下贱的山林人，把你的臭脚从雷诺身上移开！今天谁也别想带走他的尸体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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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熊岛的另一边。
　　大海中央。
　　“迪克，生活总是荒诞的，我们总是想着享受生活，却总被生活捉弄。”雷诺立在冰面，看着远处岸边的小镇，心中叹息。
　　这座小镇，他从未见过，那就应该是熊西镇了。
　　两人好像绕得更远了。
　　“我们至少没有走错方向！”迪克宽慰雷诺。
　　“是啊！绕熊岛滑冰一圈，你可想得真周到！”雷诺苦笑起来。
　　不过，现在他变瘦之后，体力比以前充沛太多了。
　　滑冰也不算耗费体力。
　　“回家吧！我现在只想回熊东谷，躺在我那挡风床里好好睡上一觉。”雷诺无比怀念自己那隔音效果极佳的挡风床。